75 长卿番外二

75长卿番外(二)

在上华村的日子平静到令我不可置信,每日我坐在尹家老宅的书房里,透过窗子,看外头日出日落,心里枯寂的像个年迈的老者。当我远离了一切——家人、朋友、地位之后,我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世界,竟会有种不知自己是谁的错觉。

经历过了最初的颓丧、暴躁和绝望,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漠,仿佛世间再无任何事情,可以让我的心,**起波澜。

头三个月里,我仅毒发了两次。

毒发的时候很痛苦,常伴着高烧,自己便像是坠入了火烧地狱,煎熬不已。但不毒发的时候,我又和正常人无异,不论是看书写作,还是练武,都不受任何影响。这让我很忐忑,因为我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次毒发会在何时。

我会害怕,也会担心下一次的毒发,是否会极为严重,然后,自己便会就这么死去了。

那年我十七,心里还有诸多的恐惑与不定。我怕自己悄无声息的去了,尹家便再也见不着光亮。而我,便也永远看不到自己翻身的那一刻了。

我想的没错,后来的日子里,毒发的频率逐渐增加,等到秋天天气转凉时,我居然病得下不来地了。

上华村的村长是个老好人,看我一个落魄书生身患疾病,便心生怜悯,常会来探望我。每次来,还会给我带来很多农家的吃食,尽管不甚精致,但我仍旧感念在心。

他们的淳朴,让初来乡下、满心怠倦的我,心生了几许暖意。

我一直对田家的老夫妇没有什么防备心,只觉他们是难得的好人,岂料他们未曾谋面的女儿,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泼妇。

那日,我处于昏昏沉沉中,也不知怎的,便发觉有人进了房间。当时我病的都睁不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听来人说她是田家的女儿,就放下了戒心,安然的让自己睡了过去。

下半夜,我退了烧,下地要喝水,转头看见床头的高脚凳上放着个瓷碗,便昂头将碗里的“水”饮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我有点记不真切了,只是当我恢复理智的时候,那个女人已被我压在身下,浑身狼狈了。

田桂花那时还并未发胖,面容也算得清秀,但我对她,却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夜,我虽刚刚毒发,但因着常年习武、又初识情|欲的缘故,于是还是带了几分猛力,把她折磨的够呛。尽管这些,我是没有记忆的,可从她身上的点点痕迹与伤痕,我还是能推出一二。

那个女人缠上了我,要我娶她。

妻子。

想年少时,我也曾幻想过,我未来的妻子该是如何的温婉、美丽。然而……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一方面,我觉得我该对她负责任,毕竟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有了肌肤之亲;但另一方面,我又厌恶那个女人入骨,恶心于她所做出的不知廉耻的事情,就像那个酒家的女儿一样,为了利益,便堕得像个妓子,不守半分妇道。

后来,她说她有了身孕。

我本已死寂的生命里,就这样,竟又有了波澜。

我虽不喜田桂花,可那个孩子依旧是我的骨血,我忍不住,心里还是怀了一丝丝期盼。觉得,也许,这个孩子可以是我生命延续下去的意义。

可惜,我注定不能是个好父亲。我是背着债来到这上华村的,怎么可能给这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

那时,我想过要杀了他,如此,便可以免于他来这个世界上受苦。田桂花看出了我眼里的杀意,毛躁而愚蠢的女人,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吵闹。

一个是尽管肮脏,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个是我的亲生骨肉。当这两条人命赤|裸|裸|的摆在我面前时,我,下不去手。

挣扎,然后愈发绝望。

我最终决定要让那孩子活下来,哪怕再艰难也好。而他,不能姓尹,不能卷进尹家的是是非非,只有留在田家,才是对他最好的。

可他明明是我的儿子,却不能姓我的姓氏……

我叹然,想着,只要那孩子能好好活下去,其他的,倒也不该计较太多。

入赘于我,是比凌迟还要来得痛苦的羞辱。但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别无他法。

十月怀胎之后,田桂花生下了个健康的男孩,取名做“志昊”。我初次抱着昊儿的时候,手都是在微颤的。我低头,看向襁褓里小小的他,接着,那孩子居然冲我笑了,笑得那么纯真无暇,仿佛一点人世间的苦恼也会不沾染。

我只觉得,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这般高兴过。这一刻,过去再多的苦痛,皆消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心的欢喜与兴奋。

初为人父的滋味,把我从地狱拉到了仙境。

尽管身子越来越糟糕,可我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念想,不至于让自己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后来,田家出了事,田父重病,数月也不见好转。自从田桂花恬不知耻的设计了我,田父田母便与她划清了界限,不再往来,觉得她是败坏了门风,便不肯再认她。

我一直觉得田桂花是个贪财吝啬的人,她把钱财看得极重,平时甚至还会把钱藏到罐子里,埋进地下。而我,在来到上华村之前,却几乎都没摸过银两。只因过去的吃穿用度,皆由仆人打理,我仅要专心读书即可。其实,我真的不懂,不懂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死命的攥着手里头的银子不放。直到多年后,我从素涵口中听说了子朔的事情,心里才解了迷惑。回忆着那女人抿着嘴唇,抠着钱罐子的模样,我居然还会觉得有些可悲。

但那时,我无疑是极其厌恶她的。父亲身患恶疾,这个时候还置气着不去上心,实在是不配为人子女。

对我有恩的人,我不曾忘记。

于是,我把尹家祖宅的地契拿了出来。之后,田桂花拿着那笔钱回去田家的时候,却也还是晚了一步。

我从不关心上华村的人,因为在我心底里,总无法控制的自认为和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我真正在意的,只有昊儿。可田家老夫妇的死,还是牵动了我的心。我心中结了个疙瘩,总觉得田家的那两个朴实老人是无辜的,也许我再知道消息早一点,他们也就不会那么白白的去了。

田桂花在那之后,着实消停了一阵子,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还掉了田家的债务,其实我们手头剩下的银两也还不少。我和田桂花相敬如冰,平日里在一起,几乎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我猜,她那会儿是因着父母的死,心情有些低落吧。可我对田桂花的事,从来不曾上心,只记得,那段日子,她时常发泄似的暴饮暴食。本来生下昊儿后,她便有些发福,又这般不知节制的吃喝,最后,人便一点点变成了个肥婆。

不过,她不管长什么样,都不关我事。我仅是暂住在田家里罢了。

后来,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而旬州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颓然的绝望中。我看不见未来,也寻不着过去,像个游魂,不知归处在何方。

病的越来越厉害时,我发现田桂花居然会在背后偷偷打昊儿出气。

“打孩子怎么了?孩子是我生的,我为什么不能打!不打不成方圆!我小时候也没少挨打,那又怎么了?而且,我弟弟还被……”

我怒极。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如此愤然。待着毒发褪去,那一回,我打了她。打了一个女人的事实,也许是我一生里,除了入赘以外的第二个污点。但是对于田桂花这种泼皮的女子,却极为见效。

我没有听她说的话,也懒得多听。从那以后,她经常不回家,总是一个人跑到白莲镇,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于我,耳根清净,倒是乐事。我,无所谓她做什么。

然而,随着我病得起不了身的次数愈加频繁,田家的状况也愈加落魄。我需要汤药来压制住体内的毒素,可每次吃药看病,便又是一笔银子。

我逐渐像个废物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卧在**苟延残喘。

其间,我最后给旬州去了封书信,因为我觉得,我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了。

我没有安排昊儿回尹家的心思,只想着要他去个安安稳稳的人家里,平平凡凡的活下去。可说实话,我真的放心不下他,他还那么小,而我却不能守在他身边照顾他……

兀自自嘲苦笑着,我只觉我不是个好父亲。

又一次的,我烧的昏迷了过去。昏迷中,我满心一直念叨着:快醒来,不能再睡下去了,昊儿有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身子终究动弹不得。

我极尽全力睁开眼睛,拉住田桂花的衣袖:“我……没事的。不是都说过了么,不用再买药了,我睡一觉就会好了。桂花,孩子…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拜托你,给他弄点东西吃吧。”

我是烧糊涂了,才第一次说了服软的话,然而,她竟是哭了。

是看到了幻觉么?我不晓得。

她喂我喝粥、为我煎药……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心生狐疑。

她轻笑,目光坦然而不畏缩:“我叫素涵,田素涵。”

我心头一跳,顿觉得那双眼,甚是清澈夺人。

“素涵……”我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然后这二字,自那天起,便印在我心里,去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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