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后背靠在了后面的垫子上, 看起来多了几分放松和慵懒，“你知道五王子殿下死了的事情吗？”

赫尔曼眉头一皱，“嗯。”

这件事情他确实不想知道, 但那位王妃殿下非要让他知道不可。

“五王子殿下是神庙选定的王位继承人，如今他一死, 神庙自然要另做选择。”她微微笑着，举起桌案上的酒杯, 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喝着酒的时候,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一旁三王子阿莫斯的身上。

赫尔曼眉心一跳，他的视线也落在了王后身旁的阿莫斯身上。

阿莫斯垂着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赫尔曼脑子中闪过很多的念头, 这几天他和科琳娜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墨卡郡和西格堡这边, 却没想到神庙忽然来了这么一手。

而阿莫斯显而易见的心动了。

他的目标是继承王位，五王子还在的时候，他和神庙是敌人，如今五王子一死，双方反倒出现了合作的可能。

王后和大王子早就已经与他达成了联盟, 而二王子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蠢货根本不是阿莫斯的对手。

至于四王子，年纪还小, 本身也没什么存在感。

表面上他有着王后的支持, 但实际上王后支持的从来都是阿莫斯。

对阿莫斯来说, 一旦跟神庙达成合作, 王位基本上就是囊中之物了。

面对唾手可得的王位，阿莫斯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赫尔曼完完全全能够理解阿莫斯的想法，若是以往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为朋友高兴到兴奋得跳起来了。

他们一直为之奋斗的努力的事业终于要实现了。

再进一步, 就是属于他们的宏伟蓝图。

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喝一杯庆贺才是！

可此时，他却莫名有些心慌。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五王子殿下？”

他的视线落到了阿莫斯的身上。

阿莫斯袖子下的手微微收紧了，他抬眸，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旁的王后等了半日没等来欢呼，反而等来了赫尔曼的质问，心情有些不大美妙，“赫尔曼，你这是在怀疑三王子殿下？”

赫尔曼甚至没有给王后一个多余的眼神，“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他已经许多天未曾提起布丽奇特王妃，但他分明还记得他的母亲布丽奇特那双充满了怨恨、悲痛和怀疑的眼睛。

布丽奇特一口咬定是他，是他为了三王子阿莫斯的前程杀了他的亲弟弟五王子。

他早已对布丽奇特不抱希望了，但他实在很好奇，好奇他这个最好的朋友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

“是我杀的。”阿莫斯忽然道。

赫尔曼眼瞳一缩，这一瞬，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下了。

视线里，阿莫斯正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准备怎么做？背叛我吗？”

赫尔曼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了他今日来的目的，他停住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来自于阿莫斯的失望的目光，而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那是真正的想要杀了他的眼神。

他忽的嗤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阿莫斯还是在笑自己，“痛快！”

阿莫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王后和大王子也是目露迷茫，什么痛快？痛快什么？

却见赫尔曼矮下身，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痛快！”

他一把摔了手中的酒盏，“我早就想过，布丽奇特既然非要觉得是我杀了五王子殿下，那还不如我真杀了五王子，当时我还觉得可惜他怎么就死了，在我想通之前就死了。”

“如今他命丧于阿莫斯之手，也算是阿莫斯为我出了一口气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阿莫斯躬身道谢。

阿莫斯凝视了赫尔曼许久，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也松开了捏着王后的那只手。

王后感觉到阿莫斯松开了她，立刻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道：“赫尔曼，我来告诉你吧，其实是我杀了五王子殿下。”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阿莫斯完全不知情，后来我就听闻了布丽奇特追捕你的消息……”

阿莫斯皱起眉头打断王后，“殿下。”

王后微微抬起下巴，无视了阿莫斯的提醒，还是说了下去，“我没有什么不能对他说的。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让布丽奇特先误会着也好。反正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你和三王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后面她查出来是我做的，她对你、对阿莫斯总会有几分愧疚。”

“五王子虽然死了，但她手里还有贝弗利公爵的人马，贝弗利公爵向来不爱插手政务，可她手里的领地很是辽阔，这几十年来积累的财富更是惊人，若是能争取到她们两位的支持，对于殿下日后继任王位只会更加有利。”

“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手笔，与三王子殿下没有一点关系。”

不得不说，王后的这番计算非常合理且出彩。

哪怕拉不到布丽奇特王妃的好感，但这样一来，布丽奇特王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不可能再怀疑三王子什么了。

如果死的不是他的弟弟，那位年幼的五王子殿下，如果被亲生母亲带兵追击差点死在外头的人不是他自己，如果他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直到现在才听闻这些事情的话。

这一切计划堪称完美。

而已经经历了一切的他此时坐在这个营帐内，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视线里，王后脸上盛满了对他的失望，“赫尔曼，你真的变了，哪怕这件事情是殿下做的又如何？在看到这样的机会的时候，难道你不该抓住那个机会为殿下清除障碍吗？”

“五王子是你的弟弟，布丽奇特是你的母亲，但同时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你要为了这些人背叛殿下吗？”

赫尔曼敲了一记自己的脑袋，“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一罐酒，对着阿莫斯示意，“向殿下赔罪。”

说着，他直接就拿起那罐酒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划过他的喉咙和肠胃，几碗烈酒下肚，他逐渐开始变得飘飘然了。

他举着酒盏轻轻一笑，“酒还真的能够通神。”

王后皱眉看他，“你说什么？”

赫尔曼抬起眼眸，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王后送过来的这美酒真是一个好东西。”

王后眯起眼眸，不阴不阳地道：“你就喝个酒，就算赔罪了？”

一直很沉默的阿莫斯忽然抬手，再一次按住了王后的手背，“殿下。”

王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微微僵住了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不同了，“嗯？”

阿莫斯声音清润，“赫尔曼也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王后闻言，又瞥了赫尔曼一眼，脸色还有些不好，但看在阿莫斯的面上，到底没再说什么，“好吧。”

她虽然不屑于赫尔曼，但也知道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候赫尔曼叛出了三王子殿下，哪怕获得了布丽奇特和贝弗利的支持，也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你要是喜欢这个酒，我可以叫人再送一些过来。”

赫尔曼笑着对王后行礼，“那就先谢过殿下了，哦对了，还要谢一谢殿下为三王子殿下这一番筹谋。”

他想问阿莫斯，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呢？在他跑出军营，在他被布丽奇特砍成重伤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知不知情？他后来的所谓找布丽奇特王妃解释之类的，到底是真的单纯地想要和布丽奇特和解，还是另有话说？

但看着眼前阿莫斯那“宽容大度”地原谅了他的模样，他觉得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王后听赫尔曼终于意识到她这一番筹谋的出色和不易，神色也终于真正舒展了开来，“这算什么，我们是盟友，我自然是一心为殿下筹谋的。”

阿莫斯淡漠地牵了牵嘴角，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王后抬手示意。

王后见状，立刻也拿起了酒杯，看着阿莫斯含笑的双眸，却是略有些慌张地撇开了脸去，小口喝了一口。

她没看到的是，阿莫斯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视线直直落在了不远处赫尔曼的身上。

赫尔曼感觉到阿莫斯的打量，脸上分毫不露，他重新落座，温言问道：“如今神庙是要选择支持殿下，还是选择只支持殿下？”

王后即刻回了神，略有些欣赏地看了赫尔曼一眼。

这二者的区别很大。

“神庙选择新的人自然是要慎重的，大祭司需要看到我们的诚意。”

也就是说，神庙并没有完全定下来准备支持三王子，可能还要在剩下的这几个人选中好好地挑一挑。

如今正是需要阿莫斯表现的时候。

赫尔曼挑起眉梢，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意，“看来，神子大人就是这一份心意了。”

王后点头，她目光灼灼，“科琳娜存在的意义本来就只是用来牵制神庙的工具而已，既然我们选择与神庙合作，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了，这一笔买卖，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划算极了。”

赫尔曼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王后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她却将一个冷酷的政治家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她逻辑来看，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不置可否，将视线投向了阿莫斯。

他很清楚，在这个营帐中真正做决定的人从来都是阿莫斯。

阿莫斯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中，他垂着脸思索了许久，才重新缓缓抬起头来，“这件事情，我还需要斟酌一下。”

“这件事情还有什么需要斟酌的？”王后理解阿莫斯的行为。

赫尔曼心底升起一丝希望，或许阿莫斯也不是全然的冷漠。

“神庙这样看重神子，我们自然也要还是郑重些好。”

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也是个聪明人，“是了，虽然不知道神庙为何这样在意科琳娜，但赫尔曼之前说的也没错，他们越是在意，越说明科琳娜的价值比我们想的要大得多。”

既然科琳娜身上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巨大价值，自然要尽量多的压榨完才行。

“我们与神庙合作，这或许是我们如今手中唯一一张能打的牌，自然要争取最大的回报……”

赫尔曼完全没听王后在说什么，他就这样看着阿莫斯，心彻底沉了下去。

阿莫斯也朝着他看过来，“赫尔曼，你最近与科琳娜走得近，知道她到底准备在占卜仪式上做什么吗？国运到底如何？”

赫尔曼垂下头，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倒是没听她提过，不过……我可以问问。”

他单手撑着脸，“若说要争取足够大的回报的话，我看其实不如就直接让神子大人参与占卜。”

王后眉头先是一皱，随后眼睛就亮了起来，“没错……”她随后又有些忧虑，“神庙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赫尔曼挑了一记眉梢，“若是神子大人在这场盛大的占卜仪式中出了大问题，对神庙来说，难道不比神子大人离奇死亡来的更有说服力吗？”

王后与阿莫斯对视了一眼，阿莫斯轻轻点头。

赫尔曼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

……

赫尔曼也确实如他在营帐内所说的，一离开营帐就去问了科琳娜在占卜仪式上的安排。

他脸色极其不好，“算了，我看还是立刻送信给你的人，让他们前往布斯丘陵接应吧。”

科琳娜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神色反倒放松下来，“安心，不必紧张。”

她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过信还是可以写的，她也好久没给那几个人写信了。

赫尔曼看科琳娜昏昏欲睡的模样，完全愣住了，“你听到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科琳娜已经闭上了眼睛，“唔”了一声，“放心吧，他真要把我交出去，也不过死寻死路罢了。”

赫尔曼怔怔地看着科琳娜就这样睡了过去，他张了张嘴，很想把科琳娜叫起来，问问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可看着科琳娜那张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人喊起来。

可是离开科琳娜的营帐后，他依旧觉得极为不安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天还未亮，他就起来了，又去了科琳娜的营帐。

只是还未进入营帐，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谁在那儿？”

……

科琳娜一直睡到了中午才爬起来，她起来的时候，局面就已经变得不可收拾了。

她的左手边坐着赫尔曼，右手边坐着大王子和他的内事官。

两方警惕地打量了对方一会儿以后，齐齐将询问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赫尔曼：“您与大王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赫尔曼是来向您打探占卜的事情的？”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科琳娜捏住了眉心，她没想到，她躲过了昨日那一遭，却没能躲过今日这一劫。

也是她想象力太贫瘠，压根没想出来前一天在阿莫斯的营帐内，赫尔曼的那一番表演是那样真实打动人，以至于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立刻相信了赫尔曼对阿莫斯的忠诚，转而担忧起她的处境，不顾身在阿莫斯大营的风险，连夜派内事官前来，请求与她见上一面，务必要将即将发生的巨大危机与她说清楚，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将她带离阿莫斯大营。

内事官已经很谨慎了，按照曾经科琳娜在信中提过的，选了天刚刚快亮却还没有亮的时候前来。

这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比，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谁知道马上就要见到科琳娜了，却遭遇了失眠了一个晚上早起得有些离谱的赫尔曼。

她和大王子，还有她和赫尔曼之间的关系，竟然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姿态暴露出来。

不过科琳娜自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很坚强很乐观的人，她干脆给双方做了个介绍，“这位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最坚固的盟友。这位是赫尔曼大公爵，他并不是来向我打探什么的，而是来为我通风报信的，同样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迎着两个人震惊的目光，硬着头皮示意二人，“你们……认识一下？”

赫尔曼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多到几乎快要爆炸。

一直到最后，这些念头全部消失了，唯一剩下来的一个想法就是：“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又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原来你一直以来喜欢的，并不是阿莫斯，而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