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姑娘
一个偏远湖窝窝里长大的孩子,居然取了这么个新颖别致的,名字:恰恰!

恰恰的爹妈一连串养了四个儿子,正着急地盼女儿,恰恰在这个时候出世了。

她妈生他的那天,她家的母猪也下了一窝十八头猪娃。得了女儿得猪娃,喜得她爹一个劲自言自语:“唉呀恰好!恰恰好罗!”就这样,她有了“恰恰”这名字。

恰恰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她是全村老老少少的女人中第一个进城的人:那年她才十岁。

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恰恰去放牛,为赶磕睡,她放开喉咙唱起歌来。爱耍个新鲜的恰恰把歌子的首尾变了个腔调,串起来唱,不成想让下乡采风的省歌舞团的创作员听到了。于是,头面梳洗得光光,穿着红花绿朵衣褂的恰恰跟着漂亮的“阿姨”进了省城。

第二天,在一个很大的大厅里,恰恰唱了几支歌。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歌声就象水从一个小孔里往外挤,细细的,又尖又颤,所有听歌的人都苦起了脸,恰恰不肯唱了“我在这屋里唱不好,在我们村才行。”“阿姨”过来哄她,可她就是不开口。过了一天,恰恰又去大厅唱了一次,结果更糟糕。以后就没有人来叫她去唱了。

歌舞团招待所有段围墙是花砖,透过花砖,可望见大马路和马路上的商店、汽车。恰恰闲着没事,就趴在花墙上往外看,看得忘了行就唱起来。这天,一个剪着齐眉刘海的中学生停在了花墙外面。两个姑娘对视了一会儿,都笑了。

外面的姑娘一脸的敬佩和羡慕,腼腆地问:“你是演唱民歌的演员吧?唱的真好!”

“我”恰恰受宠若惊。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恰恰。”

“恰恰!”那姑娘把第一个“恰”念得高高的,第二个“恰”则低而短促。恰恰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她的名字念得这么好听,这么洋气。

两个姑娘认识了,亲亲密密地谈个没完。那姑娘名叫苏丽水,是中学生。恰恰回家乡时,她送给恰恰一只红色人造革皮包;彼此留下了地址和眼泪。

九年过去了,恰恰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省城的光彩好像烙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眼比别人多,胆子比别人大,模样比别人气派,连外村人也能一眼把恰恰从一群姑娘中指出来。

恰恰一直在唱歌,凡听到过的民歌,她统统学会了,而且唱得非常熟练。终于有一天,省歌舞团又招收演员了,恰恰毫不犹豫地决定去报考。

这次该自家掏路费了。爹和四个哥哥左右盘算,不肯点头给路费。最后还是三哥当着全家人的面,把一卷票子拍在恰恰的手里。

“八十元整,恰恰,往后可不能没有良心啊!”

“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爹娘,三哥,我一定还你。”

其实,那八十元并不是三哥的。原来,邻村有一对兄妹,人品好,家底也厚实,三哥想娶那家的妹子,那家做哥的就提出娶恰恰,三哥觉得还般配,就答应了。那钱就是向那做哥的年轻人借的。

第二天,恰恰起了个绝早,背着当年丽水送给她的书包,闯进了省城。

招待所的那段花墙不见了,变成了高高的灰色围墙,熟人一个也没见着;幸好还有苏丽水家的地址。

这是一座并不新的小楼,可旧得古朴雅气。正是吃饭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恰恰在楼前犹豫着;忽然,她眼睛一亮,一个小伙子站在了面前“好光彩的人物?”

“你找谁?”

“我找苏丽水。”

小伙子按响了电铃,门开了,扑面的香气里闪出一个姑娘“大卫,”她叫着。

“丽水,你看这是谁。”

“丽水!”恰恰扬起红色人造革书包。

“哈,恰恰!”丽水展开双臂,笑逐颜开“大卫,这就是恰恰。你听,她说话的声音和夜莺一样美。”

恰恰在丽水家住下了。考试那天,丽水和大卫陪她大歌舞团,他俩再三为她鼓励。恰恰进去唱时,尽量放松自己,想象自己在家乡的湖边,她唱得很认真,很熟练。恰恰出来时,几个姑娘正往里走,嘴里说着什么“西洋唱法”“气声法”、“共鸣腔”之类的,恰恰一听就凉了。她猛地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十岁。

她认定自己考不上了。不过,原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来省城,主要还是为长知识,见世面,她想。于是,她忙起来,她盼望下雨,好用自动尼龙绸伞;她抢着做饭,好用煤气灶,高压锅;她 她爱洗衣服,因为用的是洗衣机;她爱吃豆腐,因为用的是电冰箱。白天,她在街上玩电子游戏机;晚上看完电视后,她又接着看各种报纸、杂志,她很快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

这天,丽水气急败坏地进门就嚷:“恰恰,完了!”

恰恰扎着花边围裙从厨房里迎出来,嘻嘻地笑着说:“我料到了,我玩够了,学了许多稀罕事——”

“你料到了!你玩够了!你呀,真是个,”丽水低低吐出几个字“憨气的乡下佬!”

恰恰愣在那儿,继而一头扎进沙发,哭了。无论谁劝,她都哭个没完没了。

她该回家了。这次是大卫送她,丽水出差了。火车即将启动,恰恰从车窗里伸出双手拉住大卫“大卫,你们替我找个工作,好吗?我不想回去!”

一年以后,大卫来信了。他告诉恰恰,他和丽水结婚了,而且有了个三个多月的儿子,恰恰可以帮他们带孩子。

恰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溜出了村子。她哄妈说暂时去帮帮丽水,但她心里认定,这一去是再不回乡下了。

恰恰做了丽水家的保姆。她以主人翁的姿态接过了大卫递过来的一串钥匙,像对自家一样,她把房间摆设得前所未有的和谐美观;她带丽水和大卫的儿子小洱,还负责买菜,做饭,拖地板。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三个月里,恰恰结识了附近几橦楼里的所有保姆。姑娘们团结在恰恰周围,她们穿石磨牛仔裤,学溜冰,跳舞,星期天就聚在一起唱歌,看电影。有人找丽水告状,说恰恰太张狂了,以为自己是城市里的姑娘,唱呀跳呀,还要拉走保姆,组织什么公司。

“其实,我们只是想以居委会的名义办一个‘儿童乐园’,就是托儿所幼儿园,想办得有特色一些。”恰恰向丽水解释。

“我劝你收敛一点,闲话太多了。”

“我不在乎!我们合情合理合法,孩子们需要,家长需要,我们这些人也需要。”

“别说不在乎!”丽水居高临下,眼皮懒懒垂下来“恰恰,别得意忘形了!”

吃晚饭时,大卫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看看丽水,又看看恰恰。什么也没看出来。这种不对劲的气氛从此便常常笼罩在饭桌上。

丽水考电大失败了。得到消息的那天,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上房,门,他们撬不开房门。不管恰恰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大卫回家了,他们撬开了门,就见丽水戴着耳机,磕着瓜子,千娇百媚地歪在沙发里,正听音乐呢,大卫气得冲过去,扯下耳机仍在地上,又从恰恰手里抢过小洱丢在她怀里。小洱哇哇大哭,丽水脸一沉,傲慢地命令道:“恰恰,把小洱抱走!”

大卫胳膊一横“不许抱!”

“丽水,别吓着小洱。考不好还有下次,不值得这样嘛。”恰恰说。

“没你说话的地方!丽水,丽水,是你随便叫的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丽水大喊大叫。

恰恰一转身,出去了。

大卫在附近的街心花园里找到她。他说丽水后悔得不得了,他代丽水赔礼道歉,说看在小洱的份上,还是快回去吧。

“我一直认为我是你们的好朋友”恰恰不无伤感地说。

“当然是朋友啦。”

“当然吗?”恰恰质问。

大卫不由得悄悄打量起恰恰来。他不得不承认,恰恰进步得太快了,从形象到神态,从内心的敏感到语言的尖锐。恰恰觉察到大卫在看她,她知道大卫在想什么。她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大卫时觉得他风度非凡,高不可攀,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普通极了。

恰恰决定尽快办起“儿童乐园”可是居委会主任——她的热情的支持者与合作者突然躲起来了。有人传言说恰恰作风不正派,原本在乡下有对象,吃人家的,穿人家的,到省城后就不理人家了;她搞“儿童乐园”的目的就是不打算回乡下。

不久,恰恰的三哥和一个年轻人找到大卫家。见到亲人,恰恰百感交集,喃喃自语道:“也该走了。”

大卫和丽水送他们到楼梯口,忽然传来小洱奶声奶气的叫声:“恰恰,回来!”

恰恰停住脚步,但她没有回头,只停了停,就接着下楼了。

车轮滚滚,恰恰心里翻涌着酸甜苦辣“城市就只是城市里人的吗?不应该!谁有能耐就是谁的!”

她累了,合上了酸涩的眼皮,火车颠簸着,她渐渐靠在了旁边的年轻人的肩上。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