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再跟自己说不可能，但听到“徐国良”三个字，阿针还是有种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的感觉。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就偏偏是他？！

阿针此刻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失去了灵魂，要不是还有董孝麟在跟前，她简直想直接冲过去找石川信一当面问个清楚。

董孝麟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她这非与寻常的反应，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要命的情况。

“阿针，你到底听到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按在阿针肩膀上，满脸关切藏也藏不住，“看你脸色不对劲得厉害啊！”

尽管董孝麟的声音和动作都十分轻柔，可阿针还是被吓了一跳。她像是压根没听见董孝麟说话似的，肩膀刚被按住的一瞬间就吓得惊呼了一声，看清楚眼前人才稍微平静了些。

耳机里付二保在套出“十三先生”的身份之后，已经开始支支吾吾打马虎眼，假称自己忽然头晕想要休息，再不愿意多说什么。

石川信一这次来仿佛就是要拉拢他跟自己一起对付“十三先生”，见“无恶大师”身体有恙，他倒是也识趣，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临走时还让“无恶大师”想通了以后尽快跟他联系，还有很多“活儿”需要做。

等到石川信一从莲若寺离开，阿针这才从紧张之中放松了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愁绪之中。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状态想要瞒过董孝麟基本不可能，而且监听还有录音，就算是想瞒着都没有用。

她欲言又止地嘴巴张了又合，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想要开口，话到嘴边眼神却又犹犹豫豫地飘向了小梁。

这一番百转千回欲言又止，董孝麟立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立刻对小梁说道：“小梁，你找寺里的师父借个梯子去！”

“啊？借梯子干嘛？”小梁一头雾水挠挠头，见董孝麟的脸色明显变冷了不少，立马心领神会知道老大这是有机密要跟徐队长谈，立马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董孝麟赶紧呵斥住他：“等下，衣服换了！”

小梁一拍脑门，赶紧把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而准备的僧袍裹在身上，头上戴了个棉帽子就跑了出去，临走还没忘了把房门关好。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阿针脸上的慌张和为难半分都不再隐藏，心慌意乱地拉着董孝麟的胳膊就哀求道：“怎么办？董孝麟，我该怎么办啊？！”

董孝麟刚才就已经猜到有事，而且是大事，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阿针这副慌乱的模样，他还是有些惊愕，一边拍着阿针的背给她顺气一边问：“你不要别着急慢慢跟我说，到底听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他垂下眼眸呻吟了几秒，这才望着阿针的眼睛问道：“难不成，石川信一已经说出了‘十三先生’的身份，而且这个人你认识？该不会……是你家里人吧？”

他这话一出，阿针算是彻底惊呆了，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还真是？！”董孝麟叹了口气，“我就说你表情不对嘛！能让你这个反应，那他说出的人必然是你熟识的人，你自己有没有朋友你心里有数，能让你这么大惊失色，只能是家人了呗！”

他蹲下来，用自己的手把阿针冰凉的小手一点一点捂暖，轻声细语地说道：“阿针，法理无情。我知道你跟陈伯有感情，可是如果他真的犯了法……”

阿针听得有些糊涂：“陈伯？”

见阿针一脸疑惑，董孝麟也懵了：“不是他吗？他那么可疑！在北平的时候你不是说看见他了吗？虽说后来打电话证实他在上海，咱们回来他还和你爹专门跑到义父家来要人，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要是当时在北平我们听到的是录音呢？要是他发觉自己暴露以后像我们一样马不停蹄往上海赶呢？那一切就都……”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愣住了：“那也都需要你爹的配合……他给我们放了录音，他带着陈伯来步家要人洗脱嫌疑……”

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也就是说，你爹也是‘十三先生’的同党之一？！”

阿针此刻看他的眼神带着浓郁的悲伤，看着他好半天才摇了摇头：“他不是同党。”

董孝麟有些无奈：“阿针，你还不相信我吗？如果他没问题，我不会冤枉他的。”

阿针简直要哭了：“如果他做了呢？如果他就是‘十三先生’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会抓他吗？”

这话成功让董孝麟变成了一具雕塑，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阿针，愣了几秒钟才干笑起来：“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你爹怎么可能是‘十三先生’？哈哈哈，我看你真的是想太多了！他就是个中了风的老头儿，这辈子想再站起来都够呛，怎么可能？除非他是是装病！哈哈哈……”

董孝麟的安慰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看着眼前一脸悲哀的阿针，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直直地看着阿针那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灰暗无神的眼睛，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的是他？”

问出口的同时，董孝麟感觉之前好多疑问似乎都有了答案。

解救钱宝生的时候，凶手明明有机会把他们和钱宝生一起烧死，却迟迟没有动手，偏偏等到阿针下了车才开枪；阿针去法租界办案，明明和麻杆他们一起晕了过去，醒来却有人把他们送到了医院，连她的枪也给还了回去；再就是阿针和步翩翩一起遇袭，明明是十死无生的死局，却有人忽然出现救人灭口；就连这次她被劫去北平，都会冒出个石川信一来献殷勤，未卜先知似的给他们在北平救人的行动提供援助……

这一切的一切，他之前一直觉得是阿针比较有福气，总是能大难不死。可现在想想，如果所有的事件都和徐国良有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徐国良的腿……

想到这里董孝麟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怎么就偏偏忘了，那为徐国良可不是是当了多年警察的前任淞沪警厅厅长，他还是阿针的爹啊！

阿针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为了家人都能把自己伪装成哥哥徐泽真一装就是好多年，不止被丢进全是糙汉子的警校念书搞得一身俊俏的身手，还勤勤恳恳在闸北当巡警守火车站……

能生出这么个执拗得近乎吓人的闺女，当爹的坐着轮椅装两年残疾，很难吗？

一点也不！

更何况，这位徐老爷子跟妹妹、“儿子”的关系都是剑拔弩张一见面就吵，那俩人躲在外面自在，徐国良在家对着个老陈，估计连装都不用装，轮椅都根本用不着！

尽管想到这些让董孝麟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但他还是努力让脸上的表情不要过于严肃，斟酌半晌才说道：“阿针，如果真的是你爹，那我会抓他，我不想骗你。”

他话音刚落，阿针就点点头：“我知道，可是……”

董孝麟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听我说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脑子很乱，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一行就是这样的。我第一天上班，义父就问过我如果有一天抓罪犯发现凶手是他，那我会不会抓他？我当时就跟他说，我会！”

阿针似乎有些不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董孝麟垂眸想了想，再抬起头又是一脸坚定：“你可以说我冷血无情，但如果连执法者自己都把法律不当回事，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公正可言？我知道身为租界的警察，说这话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那个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施行他们的法律，我却还把那洋鬼子法律当圣旨……可阿针你明不明白，法律分国家，公道不分！无论按哪一国的法律，罔顾法纪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把自己认为该死的人一个个处以私刑，那就是犯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几十条人命啊，这些人渣本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让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他们就应该被百姓唾骂，而不是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死掉，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恩赐！我佩服‘十三先生’这种跟奇迹会那些混蛋对抗的勇气，可不管他是不是你爹，这个所谓的‘人间判官’我都抓定了！只是……”

董孝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哪句话惹毛了阿针似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冤枉他啊！虽然石川信一说出了不少的信息，但也不是没有他故意撒谎诬陷你爹的可能对不对？查案过程中所有收到的讯息，我们都是得逐一排查的啊！就算怀疑你爹，咱们也得先去听听你爹怎么解释，对不？”

阿针向他坦白之前就已经猜到会听到怎样的答案，现在听他这么苦口婆心跟自己解释，她心里的郁结总算是解开了一些。

好半天之后，她终于想通了似的。

“跟我回一趟徐公馆吧，我想跟我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