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把这位自己跑进医院喊“救命”的尸体先生给弄进停尸房，申小六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迷迷瞪瞪地走出停尸房，傻呆呆地看着守在停尸房门口都不敢进去的徐泽真，好半天才歪了歪脑袋一脸懵地说道：“徐老弟，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这也升得太快了吧？我就算升得算快了，在巡捕房也是混到第五年才当上队长，你这一来就跟我平起平坐，也太吓人了！”

徐泽真这会儿脸色仍然不是很好，但那是一宿没睡的缘故，闻言有些局促又带点惊慌：“小六哥，你别生气，这是董孝麟说的，我……”

一听这话，申小六赶紧摆摆手：“哎呀你误会了，我这可真不是生气，我就是被吓着了！”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他赶紧从徐泽真肩上拍了拍，“你有大能耐，我申小六对你绝对是服气的！老大肯定也是看重你的能耐才直接让你上位的，而且咱们巡捕房刑侦二队基本都是印度来的沟通实在不方便。那些人平时也就是负责跟洋人监狱那边打交道成天也不在捕房，我平时也就跟一队里的哥儿几个能聊得来，你这能来给我作伴那就等于是又添了个自己人，我欢迎都来不及呢！”

他说着就要给徐泽真一个熊抱，却被董孝麟从后面揪住了领子，伸出去的胳膊就那么停在半空里十分尴尬。

董孝麟从他后脑勺上一拍就啐道：“你那俩爪子刚搬完尸体还沾着血呢，就对着人家阿真又拍又搂的，没见他都快晕过去了吗？”

申小六这才发现，徐泽真还在一脸纠结地盯着自己刚才被他拍过的肩膀，以往的儒雅斯文此刻彻底变成了惊恐和扭曲，一副恨不得立刻把外套扒了点火烧掉的样子。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申小六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刚才一激动就给忘了你爱干净这一茬儿了，要不我、我这就去给你买件新外套？”

董孝麟笑说：“我看行，你赶紧的吧。”

徐泽真见申小六真要去给她买衣服，赶紧拦着：“别！不用啊小六哥……我、我没事！以后面对案子多了，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给别人添麻烦啊……”

说着她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一样对董孝麟说道：“我要变得更有能力，就必须磨练自己彻底改掉洁癖！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我、我，我想进去仔细看看尸体！”

董孝麟看着她没说话，申小六却瞪圆了眼睛：“行不行啊？想磨练自己也不能这么急啊，里面这位死得也太难看了点，我们这些老油条看着都腿软，你确定你能受得了吗？”

在申小六说话的过程中，董孝麟一直在盯着徐泽真的表情，他发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以前看着恐怖恶心的画面立马就会吓白了一张脸的小子，此刻却与平时完全不同。

她虽然看起来非常紧张，甚至整个人都在发抖，但那眼中的亮光却透着十足的坚定，看起来那么坚强，仿佛是寒风中傲然开放的梅花一般美丽。

美丽？

董孝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用这种交情的形容词来放在徐泽真身上，但他却又总忍不住觉得这些词是那么贴合，甚至还不足以表达那种美好。

为了掩饰心里的纠结，他赶紧状似无意地掏出烟盒敲了敲弹出一根香烟来点燃，微眯着眼睛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徐泽真：“想练胆子？可以啊，上次跟你来这儿只是取了证物就走了也没仔细看那个‘人头骰子’，这次正好是个不错的练胆机会！”

说着他就把手里点燃的香烟递了过去，见对方一脸不解和拒绝，他才笑着说道：“里面的味儿可比烟味刺激多了，你确定不来两口？”

淡淡的烟草味充斥着鼻腔，这是董孝麟身上常有的气味。因为这个味道，徐泽真竟然莫名想起了之前他发烧昏过去之前，在梦呓中所说的那句“哥保护你”……

总之，在这冷飕飕的医院地下室楼道里，这股本来并不好闻的烟草味，居然成功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摇摇头拒绝了那根点燃的香烟：“不用了，我不会……”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停尸房的门，一脸期待地看向董孝麟：“你、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吗？”

董孝麟对着那双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个“不”字，立马点点头轻笑道：“当然！”

徐泽真这才放松了些，在董孝麟和申小六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用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停尸间的门。

跟上次来取“徽章”的时候一样，那种阴冷潮湿浓郁的气息，还有福尔马林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依然十分呛鼻。但是上次董孝麟为了照顾她只是把贾玉卿从“手术室”叫了出来说话而根本没让她进停尸间。

可这次可就不一样了，目前他们所拥有的线索除了那保安叔侄俩的几句供述，就只剩下这具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尸体了，想要破案必须得从检查尸体这一关过去。

贾玉卿还在楼上办公室跟那两个来抓新闻素材的记者纠缠，所以新送来的尸体还没有进行任何的处理，就那么直截了当地被摆在停尸间众多尸体的最中间，一进门就看得清清楚楚。

小艾还有其他几个警员正准备出去，见她进来全都楞在了原地。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的感觉并不怎么样，好在尸体上还盖着那张“白”床单，不然徐泽真一定会忍不住调头就走。

她看了一眼董孝麟，对方却没有任何嘲笑的表情，只是用深邃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她如果想放弃可以随时离开一样。

申小六看她紧张得厉害，又想拍她的肩膀安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指了指放着尸体的病床说道：“反正贾医生也还没检查，要么等明天再说吧，练胆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他这话纯粹是为了安慰，可却也明显是没过脑子。

董孝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低声骂道：“等贾玉卿检查那不就是解剖了？现在没解剖的都这么吓人，你想等解剖完了让他看开肠破肚的尸体啊？有没有脑袋啊你？”

申小六十分委屈，又怕徐泽真误会他是因为嫉妒而报仇，赶紧急着解释道：“哎呀我就是担心徐老弟，想说要是真觉得难受可以随后再说，真没有别的意思啊！”

徐泽真看看他摇摇头：“没事！我、我可以的！”

董孝麟看她一脸坚持，索性也不再废话，把点燃的香烟摆在附近一张没有摆着尸体的空**，这才走到徐泽真面前，郑重地说道：“我现在要掀开床单，你准备好了没有？”

徐泽真一听这话，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就流了下来，牙关打颤浑身发抖，但还是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董孝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示意她像之前紧张的时候那样揪住自己的衣袖，这才叹了口气，揪住床单的一角直接掀开扔到了一边。

一瞬间，一整具无比骇人的尸体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血腥味已经浓郁到一个让人根本无法无视的地步，所有人的呼吸瞬间都是一滞，眉头也都在一瞬间就拧在了一起，根本没办法自行控制一般。

一秒、两秒、三秒……

董孝麟在心里数着，就在他觉得徐泽真肯定已经快要受不了，时刻都可能会立马冲出去狂吐的时候，徐泽真却忽然把他的衣袖拽紧了些，哑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说道：“往、往前走，我要看他的正面！”

董孝麟知道她现在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确定她还能顶得住，这才往病床跟前又迈进了两步，总算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尸体的正脸。

虽说是正脸，可因为这人的满头满脸都布满了鱼鳞大小的刀口，让他看起来十分骇人，就连董孝麟自己都不想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小艾和两个警员已经开始有些干呕，怕董孝麟叱骂就赶紧跑了出去，徐泽真却还是坚持站在那里，一脸惨白地看着那具尸体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她嘴里一直喃喃地在说着什么，董孝麟立马凑近了去听，这才听到她一直在轻声念着什么“找出真相，还他公道”之类的东西，瞬间觉得有些震惊。

这种话他之前确实对她说过，却没想到她在最害怕的时候居然会记得这些，实在是让他十分惊讶。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徐泽真直接拖出停尸间的时候，徐泽真竟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弯下腰仔细查看尸体的脸，清清楚楚地说道：“他、他嘴里有东西！”

一听这话，董孝麟立马看向申小六，对方一刻也没犹豫就凑近了尸体去查看，这才发现死者微微张开的嘴里似乎有着一些什么残渣。

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申小六赶紧去隔壁手术室去找有没有什么棉签之类的东西。

董孝麟也凑近了些去看到底是什么，一旁的徐泽真就忽然指着尸体嘴角上沾着的一小块玻璃一样的东西说道：“糖渣！这、这很有可能是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