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 朕来了,朕在,朕在。”康熙一个箭步上前,托住阮酒酒的手。
那张往日饱满透亮的脸蛋, 少见的染上一层灰色, 黯淡憔悴。
生病的人, 和心系生病之人的人, 说不清哪个更煎熬难受些。
胤禛抿嘴站在一旁,小声向康熙请安,说话间,手一直紧握牵着阮酒酒的衣角。
他还是年纪太小了,不能给额娘支撑。
康熙扶着阮酒酒, 柔声安慰她,同时不忘拍拍胤禛的肩膀。
“好小子,好在有你陪着你额娘。”康熙欣慰赞许道。
迟太医和院正先后给胤祚诊脉, 又上手捏起胤祚的眼皮,观察他的眼睛。望闻问切, 总要细心再细心。
康熙在这里, 无论是阮酒酒、胤禛,还是其他人,有了主心骨,他们的心都更定了。
阮酒酒和康熙坐在一块儿,又将胤禛揽在怀里。
一家三人互相依偎着,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床的方向,沉默的给彼此打气。
“皇上, 六阿哥这烧发的奇怪。”院正和迟太医小声商量后,作为代表, 向康熙回话。
康熙眉头紧皱,强忍着心里焦躁,耐心等着院正继续说。
“臣医术浅薄,实在把不明白六阿哥的脉象。按照脉象,六阿哥应当是身体康健无病。但是,六阿哥又确实有高烧症状,并对身体有损。这等状况,实在奇怪,不似病,也不似中毒。”院正道。
康熙深深看了院正一眼:“你的意思是?”
院正咬咬牙,眼睛一闭,垂头语速飞快道:“臣建议皇上或许可以请喇嘛入宫,为六阿哥念经祈福。”
康熙转着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眼中杀意暗藏,巫蛊之祸么?
阮酒酒与康熙坐在一块儿,离得那么近,身边人忽变的气息,她立即感受到。
“皇上,我信后宫的妃嫔们。纵有拈酸吃醋,或是心有野望之人,平日里挑拨两句就罢,违背国法宫规之事,她们绝不敢碰。”阮酒酒一双手覆上康熙的手背,坚定道。
凡涉及巫蛊,彻查起来,无论有没有,必是人命堆积,鲜血横流。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既然她明知胤祚这场高烧,缘由在命在己,不在外人,就不能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
胤禛迟疑片刻,也道:“汗阿玛,儿子与额娘想的一样。若当真有人用了巫蛊之术,也应当是冲着儿子,而非是小六。况且,往日儿子所见妃母们,对皇嗣都颇为敬重和疼爱,不曾藏过恶意。”
明眼人都知道,诸位皇子皇女之中,康熙最疼太子,其次便是永和宫的四阿哥和五公主。这三位是康熙的心尖肉、手中宝,疼的掏心掏肺。
六阿哥虽然相貌绝佳,聪明伶俐,性子也好,但比起他哥哥,在圣心之上,还是略差一筹。
胤禛以为他说的话,能得到康熙的赞同。
不料康熙不假思索的反驳:“后宫之中,怎么就没有过对皇嗣有个恶意的嫔妃?”
庶人佟佳氏,便是一个。
不过,迄今也只有那一人。其他嫔妃,确实没有那样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心。而佟佳氏的猖狂之心,是他亲手纵的。
康熙不打算在此事上,延伸话题,他语重心长道:“胤禛,你年纪小尚小,所见之事不够多。人心不可测,多防备些才好。”
康熙不说,胤禛和阮酒酒也猜到了他嘴里及时止住的那个名字。
“胤禛听从汗阿玛教导。”胤禛顺从道。
康熙杀意凌厉的眉眼,在阮酒酒和胤禛几番话语中,杀心散去。
“皇上,是不是我福气占的太多,天命不愿有人如此顺遂圆满,才要割我的心尖肉。莫说是后宫,就是民间,少有妇人有福气,孩子能生下一个就长大一个。胤祚从出生起,就历经磨难,他们兄弟姊妹几个之中,就他身子骨最差。这么些年,一路磕磕绊绊的精心养着,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的度过一载又一载,怎么就还是出了事。”阮酒酒泪眼潸潸。
“休要胡思乱想。你有朕庇护,自当一生圆满顺遂,再大的福气也担得,遑论才如今这么点儿。天命?朕是天子,朕的意向,就是天命。院正、迟太医,你们的医术乃是太医院众人之翘楚,朕命你们竭力救治六阿哥。鬼神之事,有朕为六阿哥挡着。”康熙道。
“若是需要朕的血肉入药,六阿哥叫朕一声阿玛,朕也应当为他割肉滴血。”康熙想起以前陪阮酒酒看的话本子上割肉救母的故事,多添一句道。
子女能以血肉救父母,父母亦有相同之心,愿以血肉救子女。
迟太医吓的猛摇头,院正赶忙道:“不至于不至于。人肉人血作不得药,那都是话本子上写的胡话,当不得真。臣等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六阿哥。”
康熙的话,把两位太医吓的只差跪地叩首,求皇上冷静,却入了阮酒酒的耳朵。
天子之气,这种东西,阮酒酒不太信。
但是,常年服用梨花瓣的她,血肉里是否蕴含了灵气?就像是唐僧肉一般。
阮酒酒眼神一顿,思绪还没有陷进去多久,就被胤禛打断了。
“额娘,您千万别乱想。太医都说了,人的血肉不可做药。额娘您要相信太医的话。”胤禛急声阻止道。
胤禛猛然提高声音,听清胤禛话里内容,康熙惊吓的赶紧把阮酒酒抱住,生怕她突然跑出去拿把剪刀,割肉救子。
“朕方才是脑子一热,说的话不可信。小六那孩子,最是细心。你若是为他受了伤,他退烧醒来后,怕是要郁郁寡欢许久。何况,人之血肉,岂能做药,那岂不成了妖邪之道。”康熙道。
这里的话,实在不宜听下去。
院正和迟太医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开了加倍速一般,快的都出了重影。
相较于宫里的两大巨头,嚷嚷着要割肉滴血,他们宁愿被喊打喊杀,威胁“治不好六阿哥,就诛你全族”。
太吓人了。
药王菩萨保佑,让他们神医妙手,将六阿哥这来的诡异的高烧,速速治退了吧。
太医院的太医,不是每一个都医术精湛,许多医术高超的汉人大夫,并不愿意入太医院。
但是,院正和迟太医确实是有些能力的。
并且,在康熙和阮酒酒一激动,就扬言要滴血割肉的威胁下,他们不敢行中庸之道。
院正和迟太医互相交换着意见,院正更是拿出细长的金针,扎在胤祚的一些穴位上。
阮酒酒、康熙、胤禛齐齐屏住呼吸,不敢打扰院正施针。生怕自己吐气重了点,就吹歪了院正针扎下穴位的准度。
院正额头汗珠紧张的聚出一颗又一颗,跟下雨似的。
药童拿着汗巾,不停给院正擦着汗。
好恐怖,求求皇上、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别盯着他们了。压力好大。
时间度秒如年,难捱至极。
阮酒酒和康熙、胤禛的眼睛都盯酸了,终于等到院正直起腰,从床榻边站起。
“如何?”康熙率先问道。
阮酒酒和胤禛关心的眼神,紧随其后。
院正道:“臣不敢保证,得等一炷香后,拔下金针才知道六阿哥的情况如何。”
于是,盯着胤祚一眨不眨的眼睛,又多了几双。
康熙和阮酒酒、胤禛好歹还能坐着,其他人只能站着等待。
时间久了,难免有人因为状态过于紧绷,而导致腿酸没站稳。身子一踉跄,衣裳摩擦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这个难免,正是院正带来的药童。
院正瞥了药童一眼,年纪还是太小了,养气功夫不够。像他负责皇上龙体健康这么多年,发生再大的事情,也能气定神闲,不紧不慢。
“水。热。”孩童稚嫩的声音,在缺水之下,变得沙哑。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阮酒酒箭步冲到床前,端起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温水,拿勺子舀了一勺,又吹了吹水温。
“胤祚醒了?你躺着,乖乖不要动,额娘喂你。小口小口的喝,不着急。”阮酒酒吸着鼻子绷住眼泪,温柔慈爱的把水喂到胤祚的唇边。
康熙和胤禛起身也要上前,但是床边就那么点位置。
“院正,六阿哥醒了,你速去察看。”康熙命令道。
不用康熙命令,院正也要过去。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如果六阿哥出了事,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杀头陪葬不至于,但被穿小鞋是必然的。
养大了有感情的阿哥夭折,和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皇嗣,份量是不一样的。
胤祚迷迷糊糊的喝着水,眼睛还是闭着的。
他烧的两眼滚烫:“额娘,小六做梦被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去了。现在,小六的眼睛热热的,是不是小六也要有火眼金睛啦!孙大圣,好厉害的!以后,小六就是六大圣。”
阮酒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孩子,心大点好。
“是啊是啊,额娘的胤祚也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滚了一遭。你的火眼金睛还没练成,眼睛千万不要睁开。”阮酒酒道。
胤祚的身上还扎着针,若是让他睁眼看到了,怕是得吓到。
院正佩服的看着阮酒酒张口就会忽悠孩子,不愧是圣眷不衰的皇贵妃娘娘。
院正手法快且轻的,将金针一一拔下。阮酒酒数了数,一共十二根。
放好金针,院正再次擦了擦手,再把手背贴在胤祚额头上。
“烧退了。”院正小声说完,长吐一口气。
药王菩萨显灵,退烧了,其他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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