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针此生第一次见到那样骇人的笑。

没有青面獠牙，没有怒目而视，就连刚刚杀人时溅到脸上的血珠都已经被擦净了，而且对方从眉眼到唇角都是慈眉善目的笑——可就是这样的笑，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后脊发凉浑身一震。

一时间，之前还处于狂躁和焦虑之中的苏若梅瞬间安静如鸡，霍媛媛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只是她现在连哭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看起来活像是个刚刚失恋的怨妇。

甚至，让阿针感到反胃的是，她竟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尿骚味——来源并不难找，滴滴答答的水声表示，这股臭味的主人正是来自那位颇有艺术家风范的导演……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魇一般让她的头脑变得有点迟钝，她无力去思考小河南有没有按照先前的部署追踪到自己的位置，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脚上。

尽管隔着一个足以容纳十五六个人的红木圆桌，对方哪怕是直接原地爆炸都不一定溅到她这边，可她还是忍不住费力地去看一眼自己被绳索捆住的脚。

如果哪怕有一丁点骚臭的**溅到她脚上，都能让她比死都难受！

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绑匪老人明显也看出了阿针的心思，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立马就多了几分好奇，拄着拐棍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轻轻咳了一声才说道：“他们都害怕我，你为什么不一样？”

阿针想了又想，还是老实说道：“我也怕，我们的命都在您手上，怎么可能不怕呢？”

“呵，没看出来！”老人笑起来，“怕死的人哪顾得上自己的鞋脏不脏？”

他看了看阿针脸上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舞台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你也是个爱干净的，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他问了问题，又自问自答道，“哦，也是！你只有打扮成这样，才能骗过那些蠢货，不然也不会引得他们抓错了人……说起来，这倒像是警探干出来的事儿，可他们跟我说你是个女的，这是怎么回事？”

阿针一听这话险些眼前一黑，她都不想去琢磨那些黑衣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是女的，正惆怅着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那老人就一脸不悦地拿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想什么呢？他们只是发现你没有喉结而已，没扒你衣服！我请各位来也只是有事相求而已，可不是什么流氓匪类！”他掏出怀表看了看，“不过，你是什么人到底什么目的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时间不够了，既然抓不来步翩翩，那我也只能拿你代替了！”

经过这一会儿功夫的适应，阿针的思路已经开始倾向于想办法确认小河南他们是否知道这里的位置，她把目光从那三个人脸上扫过，这才看向老人：“既然您知道我是警探，那您就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要用当街劫持这么嚣张的方式把人劫持到这里？而且，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就算要死，我也得知道是死在谁手里吧？”

“我叫什么重要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疯魔一般的执念，脸上带着嘲讽扫视着圆桌上每个人的表情，“而且，谁说要你们死了？老朽想想让你们圆满！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哦，《夏夜之梦》！那不是个大悲剧吗？当时首映的时候，我那本来就多愁善感的孙儿吉祥就被同学拉去看了，从头哭到尾啊！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茶饭不思病如山倒，成天都念叨着电影里的台词，说结局太不圆满了……”

那导演听到这里立马哭喊起来：“假的，电影都是假的！小、小少爷要是想看圆满的结局，我们可以给他重演，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老人一听这话立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狂笑起来，直笑得老泪横流，两眼血红地盯着那导演：“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结局还能重演？真不愧是导演啊，果然是能掌控结局啊！那我孙儿一次次给你们打电话，一封封给你们写信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能改结局呢？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呢？！他就这么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困在那该死的电影故事里出不去，一直到前两天，他终于受不了煎熬跳了黄浦江……”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和心思都各不相同。

苏若梅一脸恍然大悟：“啊，原来那个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倒是记得这么个年轻人，哭哭啼啼得跟我说觉得《夏夜之梦》的结局不好，觉得我是个坏男人，不应该伤透了夏琳的心，而是应该杀死江梦音那个坏女人……说真的，老爷子您将心比心，您孙子这种要求，这不就是强人所难？他、他根本就是找错人了啊！我不过就是个演员而已，哪句台词怎么说、哪个动作怎么摆，那都是导演说了算的，我哪儿能做得了主？”

听他这么说，霍媛媛也赶紧点头如捣蒜：“就是啊！他成天给我打电话，要么就是给我寄带着刀片的威胁信，我都快吓死了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啊！老先生，您就放过我吧！我跟苏若梅一样，也只不过就是个身不由己的演员，我演坏女人那也是角色要求啊，并不代表我就是那样的人吧？”她转头看向那导演，“于导演，您快点告诉他啊！剧情跟我没关系，我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演了个人人唾骂的配角，就这么把命给搭上啊！”

那姓于的导演立马就炸毛了：“嘿！你这话什么意思？合着你们这一个个没良心的现在是要推我去死啊？给你们机会拍了那么红的戏，这遇上事儿了话里话外的还都怪我呢是吧？！”

他骂完苏若梅和霍媛媛，转头就泪流满面地看向那老者，声泪俱下地哀嚎着：“老爷子，您都看到了吧？这些没人性的东西，说话是一个比一个还缺德啊！他们都是小心，您可不能听信他们的话啊，剧情这东西通通都是编剧在掌控，我就是拿了人家电影公司和投资方的钱干活儿的！更何况，我每天忙得鸡飞狗跳睡眠时间是严重不足的呀，家里的电话线早就让我给拔掉啦！您的宝贝孙子就算想打电话，也根本打不进来的！更何况，像我们这些搞艺术的，成天到哪里也会有好多人给塞些小礼物呀、小情书呀、小卡片什么的，我这邋里邋遢的从来都不看的，都是收到以后随后就扔到家里茶几底下堆着去咯！我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收到过您的宝贝孙子给我们那部电影提出的修改意见，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我家翻，我保证如果他真的寄过信，那肯定还是原封不动在我家扔着呢！”

听到这里，阿针已经大致听懂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位老者的孙子因为对悲剧电影《夏夜之梦》的剧情而着迷，几个月时间内一直沉沦在那个并不完美的结局之中，多次试图联络主创人员却无一例外被忽视，最终做出了最不应当的选择来摆脱痛苦……

而在此之前这个名唤吉祥的少年曾经多次联系过电影的主创人员，却因为各种原因而遭到了忽视，所以他的爷爷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故事重演，以此来给自己的孙儿圆梦。

想到这里，阿针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老者之前听到她说自己是警探也毫不在意，而且他当着众人面杀人的行为以及之前派人不惜当街开枪杀人也要把人掳回来，这疯狂的举动已经完全显示出他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哀莫大于心死，只有最绝望的人，才会有如此的执念！

也就是说，那个沉迷于电影情节之中的少年，很有可能在跳江之后已经丢了性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老人把他们这些人找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陪葬！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老人这会儿也听够了废话，一脸嘲讽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说给众人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老朽果然没有猜错，你们这些人还真的只是一群只会骗人只会狗咬狗的乌合之众！吉祥……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就为了这些混账编出来的假故事，丢了自己的性命？”

听到他说吉祥已经死了，那一看就脾气暴躁的苏若梅更是坐不住了：“喂，既然你孙儿已经……那、那你抓我们也没用啊！”

这话说得奇蠢无比，蠢到脾性温和如阿针都想脱了鞋抽他两下子！

在这样的情况说这种话去刺激手握自己身家性命的人，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老人一听这话，眼中的温度更是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谁说没用？”他缓缓转身走上了台阶，这似乎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说话都有些无力，“说实话老朽一辈子都不是什么迷信的人，但是今天就是我孙儿的头七，我相信他是会回来看我的！吉祥，我的乖孙儿，那可是我富家九代单传啊！他有心愿未了，我当然要帮他完成……”

富家？吉祥……

尽管老人的话明显预示着他们离危险越来越近，但是“富家”两个字还是让阿针立马心头一震，立马说道：“老先生，难道，您说的吉祥全名是富吉琛，您就是富易亨？”

老者一听这话愣了片刻才缓缓回头：“你怎么会知道的？”

阿针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刚想说话，就见老者背后的墙面上竟然有一个奇怪的光斑在一闪一闪，明显是人为操控！

到了嘴边的话一瞬间就哽在了喉咙，她的心在狂跳，一直在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光斑——

一长、两短；一长两短一长；一短一长两短……

这是在学校里学习过的——摩斯密码！

那不断在重复的光斑要表达的是三个字符：D、X、L！

意识到这一点，阿针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是他！是董孝麟！

他来了！